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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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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

鳳淵聽到路旁有人喊,閃目望去,卻見一溫雅中年男子,一身灰衫立在油燈搖曳的面攤木車旁。

他勒住了馬韁繩,挑眉問:“定國公,你怎麽在此?”

定國公慕甚舉了舉手裏的字畫道:“偶得前朝苦禪大師的畫,犬子得大殿下所救,又將養在你府上,便將此畫贈與大殿下,以示謝意。”

鳳淵翻身下馬,卻並沒有接,只是道:“我從小便不喜字畫一類,這麽名貴的畫若是給我,與焚琴煮鶴無異,定國公還是收著自賞吧。”

定國公搖了搖頭,微笑道:“我其實也不沾字畫許久了,年輕時的許多愛好,都在纏綿病榻時荒廢了。倒是你,不是正跟蕭三爺習武嗎?他的路數有些至剛至陽,若是心無定力,反而短了蓄勢待發的後韻,不如多養養心境,這樣對你的拳路也大有裨益。”

鳳淵笑了一下,問:“三爺爺知道您這麽編排他的拳法嗎?”

慕甚苦笑一下道:“是我失言,這可是你母親當年的話,並非我一家之言,別跟你三爺爺傳話啊!”

他迎娶了安慶公主,乃是蕭天養的侄女婿,不過定國公還是遵從了年輕時的習慣,稱呼蕭天養為三爺。

既然是一番好意,鳳淵便接過畫,然後問:“定國公等在這,應該還有別的事吧?”

定國公點了點頭:“我先前從宮裏出來,便去你府上,想看看寒江。只是我久不在京城,你府上的人不認得我,沒能進門。我便想著你可能去了廷尉府,便在這一邊吃面一邊等你。”

鳳淵似不經意地問:“安慶公主沒來看望慕公子嗎?”

定國公搖了搖頭:“我一直沒回去,也沒有派人特意告信。當母親的總是心疼孩子,別沒由來嚇著她,待我見了寒江,再回去一點點透給她。”

鳳淵略帶嘲諷一笑。

在五裏坡時,有人看見有個暗哨偷偷逃跑,應該是通風報信去了。

那程琨乃是安慶的心腹,一整隊的龍鱗暗衛折戟,她應該已經得了信,就算定國公心疼妻子,也是白費心力。

定國公上了馬車,跟鳳淵一起到了王府門口時,果然有一輛馬車早早等在了王府門口。

定國公下車之後,便聽那輛馬車上傳來了女子驚異的聲音:“你……怎麽也來了?”

那馬車裏的果然是安慶公主,她應該是到了信兒便來了王府。

只是鳳淵一直沒有回來,臨行前又吩咐,沒有他的話,誰也不準放進來,所以安慶公主也吃了閉門羹。



是她沒想到,居然在這裏遇到了她的夫君。

雖然知道定國公回來了,可他一直住在京郊別院,入京後並沒有回到城中的定國公府。

算起來,安慶公主也是許久沒見丈夫了。

定國公語氣溫和解釋,說是自己是在宮裏陪著陛下時,聽聞寒江受傷的消息便來看看寒江。

安慶公主百感交集看著許久未見的丈夫,低聲道:“既然回來了,怎麽的一直不回府,住在京郊的別院,到底不太方便。”

定國公沒有接話,只是道:“還是先進去吧。”

鳳淵做了“請”的動作,讓二位入了王府,然後邊走邊問:“定國公既然沒有回府,不知公主是從何處得了慕公子遇襲受傷的消息?”

安慶公主的嘴角緊抿了一下:“精字輩率領的龍鱗暗衛在五裏坡幾乎全軍覆沒,我豈能不知?”

“那公主可知,為何慕公子被人發現時,與那程琨雙雙倒在血泊裏,而慕公子似乎是被程琨的劍重傷?”

“什麽?程琨傷了寒江?”

原本匆匆前行的安慶公主突然頓住了腳步,猛然回身,瞪大眼睛瞪向了鳳淵,然後又茫然滑向了一旁的定國公,看上去完全不知情的樣子。

定國公也蹙眉道:“大皇子,話不能亂說,現在還不能確定就是程琨傷了寒江。”

鳳淵看了看他們倆,語氣淡淡道:“國公說得對,這是廷尉府的仵作勘驗現場的推斷,一切還得等慕公子醒了才有定論。”

慕寒江此時還沒醒,失血過多讓他的身體極度虛弱,面色蒼白憔悴。

安慶公主平日就算跟兒子再嚴肅,此時看到了也忍不住心疼地想靠過去,可她的手才剛剛伸出來,卻被鳳淵攔住,一副怕她加害的光景。

安慶公主再也忍耐不住,瞪眼道:“大殿下這是何意?他是我的兒子,難道我會害他不成?”

鳳淵語氣平平道:“廷尉府的大人關照我,說若真是程琨傷了慕公子,定然是慕公子知道了他什麽不得了的機密,所以在公子沒有醒來前,務必要看護好公子,不能讓任何人近身,所以公主,得罪了。”

安慶公主用力喘息,終於抑制住了情緒,直直看著鳳淵道:“我知你向來都不喜我,可也不至於胡亂猜忌,影射我會害死自己的兒子!”

她還要再說什麽,卻被定國公制止:“夠了,玉嵉!大皇子也是一片好心,人是他救下的,難道你還怕他照顧不好寒江?”

被定國公這麽一攔,安慶公主終於按捺住情緒,又仔細看了看慕寒江,確定他除了昏睡一切還算安好,也定時餵了流食後,這才跟定國公一起離開了王府。

當定國公準備回到自己的馬車上時,安慶公主阻攔道:“國公可方便與我同乘,我有話與國公說。”

雖然是幾十年的夫妻,可是公主與她的這位駙馬爺,卻有著說不出的客套疏離感。

畢竟他們二人,除了成婚的那幾年外,便是長久的分居。

當馬車行駛時,定國公溫和問:“公主有什麽話同我講?”

安慶公主百感交集,最後終於清冷了眉眼道:“付安生在我的手上。”

慕甚做出不解的樣子:“付安生?他是何人?”

安慶公主努力深吸一口氣,壓抑著情緒道:“他就是當年聽到你與陳諾在江浙交談之人!”

見慕甚依舊不動聲色,安慶公主幹脆點破:“你當年派人連夜洗劫了孟準滿府,可曾想過你殺錯了人!”

當年在江浙她暫居的別館裏,陪著她前往江浙的,還有慕甚。

當初慕甚與陳諾密談,卻發現有人躲在花園假山石後偷聽,遺落了腰牌。

第二天就是由陳諾出面,調查了夜裏當值的武將是孟準。

再然後,孟準獲罪,全家一夜被盜匪屠戮,這些她全都知曉,卻一直不曾與慕甚對質。

那日她在驛館見了孟準,也是滿心慚愧,畢竟孟準一家的悲劇,也是因著她丈夫而起。

慕甚聞言失笑,依舊風輕雲淡:“雖然不知你誤會了什麽,不過那孟準一家若是受了此時牽連,應該也是陳諾所為?他的為人你又不知,最是鉆營刁毒。”

安慶公主無奈搖頭:“陳諾不在了,所以你便將一切都推給他?豈不知,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!”

鳳淵收容了孟準以後,一直從各個渠道查找勇字輩的名單,而且凡是那年派往江浙的又被細查了一番。

安慶公主起初並不知鳳淵用意,除此之外,他還派人需找尋一個叫付安生的武將。

也正是因為如此,才勾起了安慶的好奇心。

扣住了付安生以後,從他的嘴裏終於知道了當年他讓孟準頂包的隱秘,再梳理了來龍去脈,自然猜到了當年孟府滅門的背後主使了!

雖然捏握著付安生這個把柄的是安慶公主,可坐在她對面的駙馬還是笑得溫和鎮定。

“所以呢?公主要怎麽樣?告知陛下,或者鳳淵那孩子?逝者已逝,翻開這黴得發臭的舊案,有何益處?我若是你,只會安置好付安生這個隱患,你卻還留著?讓我猜猜,你是準備留他來對付我嗎?打算怎麽對付我?畢竟寒江已經將養長大,我這個夫君對你來說,也無甚用處了……”

“慕甚!”

人前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安慶公主,有一刻,羞憤似乎能從每一個端莊的毛孔裏噴出。

她抿了抿嘴:“你不必說這些難聽的,我只是想提醒你,做任何事情時,也得想想我們嫣嫣,她如今也大了,正是要議親時,家裏若是鬧出什麽醜聞,她一個女兒嫁該如何自處?”

提起女兒,慕甚緩和了語氣,溫言道:“我不也正是收了你的信,這才趕著回來替嫣嫣挑選個好人家的嗎?好了,不再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,寒江現在傷勢這麽重,一切等孩子好了再說。”

提起慕寒江的這次受傷,安慶公主也是疑慮重重,不由得擡眼看向慕甚。

慕甚聽了她的試探,無謂笑了一下:“你又在胡想些什麽?我對這孩子的關愛,並不比你這個當母親的少。”

安慶公主困窘閉嘴。

的確,雖然慕甚近些年不在家,可是對家中一對兒女的心思卻絲毫不減,每個月與兒女的書信也從不間斷。

又因著自己一向是嚴母做派,慕甚這個慈父,顯然更得孩子們的心。

想當年,只因為懷疑鳳淵的血脈不純,那孩子便被陛下了漠視厭棄。

而寒江跟鳳淵那孩子相比,卻幸運多了。

因為跟滿心江山的淳德帝相比,慕甚從來都是個無可挑剔的父親……

就在太子遇襲的三天之後,魏國的使臣一夜終於到了大奉都城。

這次負責接到使臣的除了禮部官員外,還有剛回都城便接受皇命的太子鳳棲原。

所以小螢一大早便起身,準備去城門迎客。從回宮起,她就一直等著劫持了鳳棲原的幕後之手與她接觸。可是卻無動靜,讓她有些意外。

一出門時,她只看到小六鳳棲若正恭謹立在東宮門口,給四哥問安。

這數月不見,小孩子似乎猛長了許多,再加上愈加老成的氣質,儼然是個小大人了。

小螢向來愛逗他,所以在小六施禮完畢後問:“孤不在宮裏的日子,你都是在靠著誰過日子?”

風棲若道:“宮中兄弟姐妹一向和睦,雖然母後的身體一直不大見好,所幸有怡妃娘娘照顧著臣弟,不過臣弟也是日夜盼著皇兄歸來……”

“行啦,真要是盼孤回來,怎麽第一天不見你來探望?”

這小子無依無靠,向來講求明哲保身,應該是觀望著風向。眼看著太子被陛下重用,這才眼巴巴靠過來。

不過說起怡妃,小螢一時還有些感慨。

上次與湯覓告別時,還想著以後再不能相見。

誰知一轉眼,她成了怡妃娘娘的表哥,怡妃娘娘成了她名義上的小媽。

這親緣關系,還真是錯綜覆雜。

而且,她看了大奉來使的名冊,那個色膽包天的撫王霍不尋赫然在列,竟然又膽大包天,來大奉都城晃悠了



想來那湯覓應該也得了信兒,這幾日恐怕都要躊躇難眠了。

正這般想著,小螢便與迎面而來的怡妃走了個正著。

不同於上次的灰頭土臉,滿身狼藉,一身宮服的湯覓看上去眉眼愈加明艷,只是眼角眉梢,有些不宜察覺的疲累,一副沒太安寢好的樣子。

當看到太子迎面走來,怡妃娘娘自然是要閃到一旁,向國君問安。

小螢以前做太子時,也沒有跟這位表妹有什麽敘舊交情。此時更不宜多言,便是點了點頭,便匆匆而過了。

倒是怡妃起身後,看著小螢的背影出神看了一會,不經意地問身邊的宮女:“對了,聽說陛下給大殿下賜婚,那成禮的日子定了嗎?”

那宮女道:“那倒是沒有聽說,好像是那位侍妾負氣出走,還一直沒回王府呢!”

再說小螢,出宮上了馬車後,便跟禮部官員來到了城門處,遠遠看到大魏的禮旗時,一旁的禮官洪大人提醒道:“太子,此番大魏來此,除了議和,更有宣揚國威的意思。畢竟他們魏國人都認為,上次鳳尾坡戰役失利,乃是大將古治輕敵,入了我大奉圈套的緣故。據說這次撫王帶來的人裏,還有大魏絕頂高手陳西範秘密隨行……一會若是那些魏國人跟我大奉施展下馬威,還請太子沈得住氣。”

小螢挑了挑眉。關於陳西範的名字,她聽過無數次了。

那個碎銀乃是陳西範的高徒,而當年蕭九牧又是敗在陳西範之手。

能讓蕭天養視為一生之敵的俠客,實力一定不容小覷。

小螢一時起了好奇,所以看著魏國的來使車隊時,不由自主地來回掃視,想看看哪一位是鼎鼎大名的陳西範。

而坐在馬背上的撫王霍不尋,同樣打量著曲柄龍傘下的大奉太子。

這一看不打緊,竟然是瘦不伶仃的少年一個,雖然傘蓋陰影下,看不清楚眉眼,可一眼望去像是個小姑娘扮的。

於是有人毫不客氣道:“你們大奉的男人都死光了,竟然教個小女郎充太子,當我們都是傻子嗎?”

一旁的洪大人臉色一變,連忙揚聲道:“大膽,我大奉皇太子欺容尓等言語羞辱,這是你們大魏的為客之道嗎?”

確定了這個娘娘腔真的是太子之後,魏國的使團營裏再次爆出了意味不明的哄堂大笑。

小螢突然明白,為何是自己被委任了這差事。

魏國上下都因為丟了鳳尾坡憋著一股氣,此番來大奉,雖然是議和,卻也是來展示國威,嚇唬人來了。

若是派鳳淵那樣的,現在笑聲最大的那幾位的門牙,可能都被鳳淵掰下來了。

皇帝老兒派太子這個窩囊廢來,很明顯,就是讓鳳棲原充當受氣包的。

畢竟換了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皇子來,都不見得受得住魏國的窩囊氣。

可是她閆小螢也不是天生受氣的主兒啊!

於是她微微一笑,突然從嘴裏吐出枚棗核,一下子就吐到了隊列最前面,那笑得最大聲的男人嘴裏。

那位魏國武將猝不及防,一下子被嗆了嗓子眼,捂住脖子就開始翻白眼。

而他身邊的人又是給他拍後背,又是將他抱起捶打,總算是將嗓子眼的異物吐了出來。

霍不尋皺起濃眉瞪向大奉太子:“你……這是幹什麽?”

只見那少年太子無措地往嘴裏又補了一顆棗道:“我就是吐棗核,也是湊巧了。咳,沒事將嘴長得那麽大幹嘛?來人啊,給這位魏國的大人送些湯飲順一順。”

霍不尋冷笑一聲,懶得跟這等細瘦娘娘腔,進行口舌之爭,開口說到:“此番本王前來,是奉了我皇兄之命,來為大奉皇帝遞交議和國書。”

說著,他伸手示意一旁的侍從端來國書,然後雙手拿起,卻又單手遞給了閆小螢。

從始至終,霍不尋都沒有下馬。這種遞交國書的法子,顯然透著十足的輕蔑,不合禮法。

洪大人在一旁提心吊膽,生怕太子沒有外務經驗,不知輕重,伸手將國書接了。

這要傳揚出去,堂堂大奉太子在魏人的高頭大馬前,垂立如侍者般收了國書,那可是能掛上史書的奇恥大辱啊!

不過他的擔心顯然多餘,只見少年太子負手,不卑不亢,笑看著前方,道:“既然是給大奉天子的,自然得請王爺入皇殿面呈,孤只是個儲君,哪有替陛下收國書的道理?”

霍不尋望著華蓋陰影下的少年,鄙夷一笑:“太子,您年紀太小,是第一次接使團吧?我魏國與大奉往來,都是城門前遞交國書,面呈了你們皇帝過目之後,對彼此的底線也有個章程。若是想和,就放我們入內細談。若是談不攏,便回絕國書,我們立刻回轉魏國。如今太子您迎我們,卻不肯代收國書,也就是說,你們大奉想要與魏國一戰到底了?”

一旁的洪大人也尷尬小聲提醒:“太子殿下,是這個道理,您……不好不收國書的。”

此時城門下,因為一封國書陷入僵局,而城門之上看熱鬧的人也不在少數。

幾位皇子,還有朝中重臣都立在城門樓上,觀望著門前的情形。

二皇子有些幸災樂禍,又勉強掩飾道:“哎呀,太子殿下到底是沒經驗,上來就惹惱了魏國使臣,讓他們給了下馬威,這下可如何是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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